【底特律：变人/警探组】坠向深渊.04
04.
他现在还是会做梦。在这里，一个有理智的人的梦通常不是好东西。那些存在总会在梦中出现，低声私语着，像是烙印一环一环把荒芜和未知刻在做梦者的脑回沟上。然而，正如最深暗的夜空也会出现星辰一样，在万千个漆黑的梦里也会有美好的回忆。汉克这次便看到了—夏日凛白的天光，阴云密布的苍穹，海风清爽，习习吹来。
这不过是几年前的记忆，却仿佛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在那时，汉克的头发尚且乌黑，身体强壮匀称，他有力的双手搂着小儿子科尔.安德森，小孩迎着西风展开手脚，像是植物舒展它的枝桠，在风与浪声中手舞足蹈，咯咯笑着。
那苍白泛蓝的光辉映着孩童的脸庞，直射进他纯真无垢的眼底。汉克很清楚这是个梦境—如果世界上真的有神，他会做最虔诚的信徒，只因为它给予自己做梦的权利。他看着他，自己那宝贝的小儿子科尔，他们在渡轮上，顺着格陵兰岛和巴芬岛之间的戴维斯海峡沿西漂流度过1989年的夏天。船一直漂，船一直漂…汉克仿佛乞求一般地注视着那个无辜的孩童，他的骨中之骨，血中之血，注视他如同要将其模样刻在灵魂中成为永不愈合的血淋淋的创面，直到它将科尔从他身边夺走，科尔挣开汉克的双手，他无法反抗。他看着那小小的男孩一蹦一跳离开他，走向船头，夏日和熙的天光消散，天地昏暗，海面激荡，沉闷的雷声滚滚而来，而科尔一无所觉，笨拙地跨过船舷，站在离边缘一步之遥的地方，他的脚下是暗涡、是风暴、是恐惧和撕裂，而孩童舒展着双臂，顽劣不堪，在风暴中明灭摇曳。
海面升起了水柱，从极深的海底一直延展至天穹，像是连接天地的锁链，从最圣洁处一直往下坠，坠进最深的黑暗。汉克梦见自己的喊叫，风暴累积着怒吼，相扑也狂吠着扑向科尔，而他一无所觉，沉默着往前踏了一步，一步踩空，科尔俯身—跃入柱中。
它带走了科尔，心满意足地回去了。水柱崩裂，咸涩的海水在空中蒸发化为盐粒漫漫而下，风暴刹时散去，初夏的烈阳在阴云撤退后不安地暴露着。那是汉克·安德森美国海军少校生命中见到的最后一个太阳：灼热，无情。世界之盐扑簌着覆盖他被痛苦折磨得扭曲的面颊，覆盖他光泽的棕发直至成为沉重的灰白，在无穷无尽的盐雨中，在阳光下过着正常生活的汉克·安德森少校死去了，他又在如雪的盐中新生，盐粒染白了他的眉和睫毛，正如岁月后来对他做的一样。汉克缓缓闭上眼睛…
他睁开眼睛。
熟悉的船长室。
天花板上镶嵌的眼珠转动着，无论怎么转，瞳孔总是凝视着他。汉克闭上眼睛，又睁开，天花板只于脏污的霉印。他起身，只依稀记得做了美梦，他梦到了谁？…好像梦到了科尔。他像是咀嚼蜂蜜一样试图咀嚼刚才的幻梦，却想不起来梦里儿子的模样。汉克低下头，好不容易从贴身兜里摸出了相片，他哆哆嗦嗦将其捏在手里，看了一会儿，贴在胸口，像是从中汲取力量。过了好一会儿，才收回相片，收拾好衣物走向门口。
他把门口柜桌上的酒壶拿上，给自己灌了一口威士忌，才把耳边窸窣的私语压下来。
“康纳，你他妈的都跑哪儿去了。”
汉克找了老半天，才在大厅侧翼的走廊发现了这个自动人偶。
汉克把康纳的值班时间和自己的值班时间同步，对于新来的船员，汉克总是会这样做，他尽可能让新人快速从自己身上学到东西，以提高生存几率，就算康纳是完全不用休息的人偶，汉克也如此行动。“也许这就是中老年人对固定模式的执念吧。”汉克闲下来的时候会如是想。
彼时自动人偶回答：“我刚从货仓上来。船长。”
“我们在下面的淑女睡得怎样？”
“据我所知，没有什么怨言。”
“那我们招待还算周到。”汉克笑了几声。康纳歪头看向他，或许连汉克自己都不知道，他确实如自我定义一般地“不擅长对付非人类”，而处理这种不擅长的方式则是把所有非人类当作人类同胞对待。康纳观察到了这一点，但他还没来得及支持，汉克便聊起了其他话题：“我没有在休息室见到你。你待机时间真短。”
休息室是船员的宿舍。
“实际上，我是在货仓待机的，而没有在休息室。”
“哈？我记得那里还有好几张空铺。”
“但空下来的铺都不适合让自动人偶躺着待机，船长，没有攻击性地，我的分析指出船员不赞成人偶在休息室的室内…活动。有百分之七十以上的几率会造成暴力事件。”
“他们把你打烂？”
“…船员的指关节受伤。您也许忘了我是钢铁制品。”
“哦哦。”
甲板有人大喊：“船长！快过来！大事不妙了 ！！”
“就来！”
汉克扭回头，迅速对康纳进行了总结性发言：“不管如何，总得先和那帮野蛮人谈一谈。我的船员不应当在货仓休息。”
康纳决定将“严格意义上人偶不能被看作是船员”吃进肚子。
他跟在汉克身后，来到甲板。周围漆黑的海面上浮起浓雾，牛奶一般包裹着晦涩不清的周边。没有风，看不清船周的水波，无法判断航速。
炮手看着康纳前面的汉克，报告：“我们进入了迷雾区。”
“1速前进，”汉克走向船舵，驾轻就熟操作了起来，“不要大声说话，不要看，不要听，保持安静。”
从迷雾中，一只硕大的眼瞳擦着船身缓缓流过。那眼瞳比一百艘船还要大，没有瞳孔、虹膜和眼白等结构，却让人一眼就能看出这是某种存在的眼，它呈现出纯黑的外观，又充满了七彩变换的颜色，闪烁着星辰、跨过所有空间和时间，倒映着这片星空一切闪耀的或曾闪耀或将闪耀的—永恒。
某位无法扼制住好奇心的船员忍不住看了它一眼，从此再也没能移开眼睛，那明灭的星像是漩涡一样狠狠绞住这个地下民，他的身形不再属于自己，灵魂也升腾在空中，呈蓬松的团状，一下一下被引力抽成细丝，丝线缓缓坠进那永恒的眼瞳。这位船员久久凝视那大的惊奇的眼，张开嘴试图歌唱—他身边的同伴及时捂住了他的嘴。船渐渐往前开，除了水滔的声音和其下微不可闻的发动机噪音，一切都是如此沉默。
当那眼瞳再也不可视后，同伴终于松开了嘴。断断续续的歌声飘扬着，那个可怜人眼神依旧迷茫，他的歌曲声调诡异，充满了人类无法正常发出的单词语音，只有最疯狂的人才能听懂这种小调的只言半语。大家没有说话，心里都明白他们已经永远失去了他。
TBC.
存稿告罄，接下来是3-4天更新一章，虽然估计没人看，但还是得说一声…
如果有人喜欢，留一下评论我会非常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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