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特律：变人/900G】关于你曾经或正在经历的四个节点
Cp：RK900x盖文·里德
时间操作，全文约一万字
@三级月 小宝贝的点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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盖文·里德，39岁，于2041年四月二十一日凌晨两点十七分四十四秒宣布死亡。在此之前，在送往医院的救护车上，他的心脏已经检测到停止跳动，即使受伤后的十分钟内他的搭档RK900-87已经给他做了所有能做的急救治疗，但出血量依然无法控制。手术室抢救持续的时间不长，门打开，他们说：
“家属呢？来见最后一面吧。”
警探没有家属，RK900作为同事静静看着他，发白泛青的皮肤，双目闭合，眼皮的血管清晰可见。那个时刻不想让周围人好过的烦人家伙终于闭嘴了，安静，安静得过分。他看着白布渐渐盖过他，外套上的血已经干涸结痂掉下来，冰凉光滑的衣料依旧纯白不染，他闭上眼睛。
接下来的事总是在程序内的。结案，嫌疑人已被全部逮捕，一名警探牺牲，三名警员受伤。他参加了里德警探的葬礼，站在最后一排，远远地看着富勒致辞，第一排是空的，他的警局同事们占了其他大多数席位，他没有个人朋友，只有一个银发老太太在抹眼泪，她是经常被盖文说收租如催命的房东。下葬时，在座的各位排队陆续为他洒土送行，一把黑土，覆上奶白色柏木浮雕，又一把黑土。下雨了，泥水混为小溪在棺木上流淌。RK900在队尾，没有人和他说话，他也不会和人说话。大家不知道他到底觉醒了，还是没觉醒，如果已经觉醒，那RK900无疑是搭档死了一滴眼泪都不掉的怪人，如果没觉醒，那他也是个冷酷无情的终结者机器。汉克和康纳鞠了一躬后离去，他的前任机为老警探举伞，同他照着面走过，RK800试图给他传递一些安抚的信息，被RK900的墙挡下来了，那不是系统曾经高筑的红墙，而是他自己亲手建造的……
人群散尽，最后一个送行者蹲下身来，捧着自己那一把土，低着头把里面的草屑。石子清理干净，雨水不断从指缝滑落，泥泞溅上他的裤腿。他把黑土轻轻洒下，又取出下一捧。直到那细软舒适的泥土将棺盖全部覆盖上薄薄一层，他才起身，拿起铲子，将他埋葬。
他可能是整个底特律唯一一个没觉醒的仿生人了，他们谈论他，他真的会思考吗？他死在他面前，他一定感受不到吧。作为死者搭档RK900申请保管盖文的一些遗物。他从枯死花盆的底下找到钥匙，开门，房间和刚走时一样乱糟糟。冰箱里的东西腐烂了，他打包扔走。他找到了一张二十年前的棒球卡，一顶毛线帽，一本写满草稿和鬼画符案件整理的牛皮本。又原封不动慢慢走出房间，脚下踩到了一个干涸的避孕套。盖文撕开这个说准备哪天带一个姑娘回家用上。然后他们在沙发里做了。没有用上这个东西，仿生精液是无毒可吸收的安全液。RK900上下打量这个房间，过不了几天就会有卡车开来把这个房间整理得像是没有人住过一样，他的遗产将会全部充公，包括银行卡存折的五千六百零一块七毛五。可惜他只是他的同事，无权处置遗产，不然他会每月付房租，让这个充满盖文·里德的房间一直保留原样。一周后，RK900再次进入这个房间时，墙壁粉刷一新，地板光滑打蜡。没有家具。他的存在被抹去了，房东让他把钥匙还回来，说明天就该换锁了。
他回到自己的公寓，纯白色的墙面，瓷砖地板，新得就像三年前刚住过来一样。房间里只有一对桌椅，和墙面上挂有换洗衣物的挂钩，他没有洗衣机、床、柜橱、其他的任何东西。他全部家当就是放在桌子上的枪、枪旁边的铁盒和挂勾上的另一套制服。他坐在椅子上，打开盒子，里面是盖文·里德的三件物品，他没有把东西拿出来，只是单纯看着。没有窗帘的窗映照出昏暗的紫，靛蓝，漆黑，流动的银河，星光，水蓝，玫瑰绽放时的浅粉，金黄，长久地注视着，眼也不眨。他起身，合上铁盒，该去工作了。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八年，一开始富勒试图给他配置一些人类搭档，毕竟之前他和里德警探的合作效率还不错，直到一个个人类警员陆续被警用特化型RK900气走，报告上总是说他一直单独行动，不和搭档交流，不把搭档纳入计划，说也不听。富勒把RK900叫进办公室，对方也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现在他们终于知道RK900确实是个有自主意识的仿生人了。盖文确实很难搞，合作性极低，只是没人想到把盖文管住的RK900也如此难搞。他在2044年后便一直独自处理案件，效率也在顶尖级别，不如说没了人类反而更加高效。2045年，汉克去世，他参加第二场葬礼，这次康纳没法给他传递安抚性信息，他也没有和康纳有任何信息交互。他在警局又呆了几年，从最新的原型机到古怪的工作狂旧机器。铁盒里的棒球卡图案的边缘模糊不明，他终于在2046年小心翼翼打开了那乱七八糟的牛皮本，潦草无法辨别的黑色墨迹中他看到了……K900-8…的字迹，痕迹分析，2020年左右书写完成。他合上本子。
他们永远不知道RK900到底都在想些什么。有一些人曾经尝试和RK900建立关系，无一不失败了。康纳建议RK900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名字，以“没有必要”被回绝。那张平静的脸上没有也不会有任何悲伤或欣喜，他也许有自己的想法，但不让其溢出自己的一寸脑袋。也拒绝和任何人分享他的一切。
2049年时TAMCS计划找到他，说是征集志愿者做受试体，他接受了。他回到公寓，墙面已经开始泛黄，但枪、铁盒、换洗衣物还是一件不多、一件不少。一切都是十一年前入住时的样子。仿生人的时间是静止的，除了运算速度可能随着组件老化而有些卡顿，那些曾经拥有的，记录过的东西从不褪色。他又打开盒子，把棒球卡片拿出来，这是底特律布莱顿中学的纪念发行卡片；他把针织帽拿出来，针脚很粗，盖文说这是他妈给他织的，她在2021年病逝了；他把牛皮本拿出来，一共一百二十页，五十三处出现关于RK900-87的信息，时间横跨2017年至2041年，最新的字迹直到2041年四月十七日，藏在一处低俗涂鸦下，说也许得给RK900取名，Canine（K9）应该能成。
Canine是盖文之前养的边境牧羊犬的名字，RK900一直觉得这有点不可思议，就像把狗叫成“狗”一样。
他打开了牛皮本，但是没有翻动。纸张经过岁月已经开始变得脆弱，不适合再一页一页查看，尤其是在RK900已经能将其背下来的情况下。他闭上眼睛，翻出记录2038年至2041年的扇区，读取，永不磨损，一遍又一遍。晚霞从他脸上流过，粉蓝的地板，春，高悬明月，秋，深夜，夏，清晨，冬。就像过去八年的千万个日日夜夜。他睁开眼睛，把遗物们放回盒子里，锁好。这次没有去警局，而是拐去了TAMCS研究所。他们找上他是因为RK900独自处理事务和临机应变能力顶尖，而这正是时间旅行需要的。他将投身无序的量子中，不会有人支援他，也无法得知下一秒会发生什么。RK900签了死亡免责书，他们问他要去未来的时间，还是过去的时间，他们以为他会去未来。
“我想回到过去。”
-24：
盖文·里德，15岁，于2017年八月五日下午四点五十五分零九秒在离家隔了一条街的路上和某个高大男人擦肩而过。他注意到他是因为那家伙穿了与炎炎夏日不符合的厚外套，而身上还泛着一股无法化去的寒意。九年级生背着球棍，手套绳子互相绑起来挂在脖子上，他穿着一件短袖汗流浃背，被过路人的冷气冻了一个趔趄。
他回头看：
“喂！”
你不能说2017年有什么仿生人的概念，也许你可以在明年的某些游戏里玩到栩栩如生的屏幕仿生人（实际上是由真人扮演的），但2017年没有，机器人就是钢筋铁骨加上一层硅胶人皮。所以盖文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只是一个大夏天还穿他妈个毛衣加外套的南半球土著，他们这个时候在堆雪人吗？
所以当RK900回头看向他时，盖文没词了。
他为什么要叫住他？
那人怎么长得又高又凶！
RK900等了一会儿，发现幼年体的嘴臭大王居然无屁可放，有一丝意外，于是主动搭话：“你叫我干什么？”
他吓了一大跳，那个高大的男人声音如此柔和，看上去既不想打他，甚至对“被一个陌生小屁孩呼喝”这件事也没什么意见。他这样对他说话，像是已经认识他很久了，他不知道该怎么接话，鬼迷心窍似的，说：“你不热吗？”看上去也像是认识他很久了。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吗？他们烈日炎炎下站在自动饮料机旁聊了很久天，聊的都是屁一样的没营养东西，但就是舍不得挪脚走掉。哪家电影最近的续作太烂了，对方说那傻逼东西的续作会一直烂上十几部直到公司被收购，他问他最喜欢隔壁咖啡厅哪种饮料，盖文回答说自己目前最喜欢苏打水，“我以为你会喜欢咖啡呢。”“那种屎味涮碗水？呕呕呕呕呕呕！！”他注意到那个穿着白外套的男人细不可察地微笑，一时间汗也忘记流——说起来，他穿得那么厚，看起来却一点都不热的样子。“我叫盖文，盖文·里德，你呢？”他吸了一口气问，手指甲不停地挠手心，前不久因为撕倒刺食指指侧血流成河，现在又开始痛了。
“我吗，我叫RK900-87。”
“别想着用什么工号、社交ID来糊弄我，你当你是CIA特工吗？我告诉了你我的真名，你也该告诉我你的。”
那个自称RK900的男人歪了歪头，似乎在估测什么。很快说：
“Canine（K9），你也可以这么叫我。”
他看着他，又像是看着他背后的某个人。他们又扯了一会儿皮，聊到暑假结束就要升到十年级了，盖文发现那个“猎犬”（canine）家伙注意力开始不集中，愤怒地终止了谈话。“我明天还能再见到你吗？”他愤怒了几步距离，汗湿的球鞋留一行油腻腻湿漉漉的脚印子，又回过头问。“我会找到你。”来者回答。
“见鬼，这是什么杀人预备犯台词……”盖文放下心来，嘟哝着走了。他不知道那个陌生的南半球过冬怪人会用什么方式找个仅有一面之缘的普通中学生中的一个，也许他会跟踪自己？盖文特意绕了远路，他不停回头，发现背后根本没人后惋惜地叹气。第二天果然出门的时候就碰见那个自称Canine的男人，他这次没有穿外套和毛衣，而是符合时节地穿了件衬衫，黑色的（这个就有点不符时节），最顶端的扣子解开，长袖卷起来，露出强健有力的小臂，这让盖文吞了一口口水。抄起滑板就向他冲过去。没有什么人找盖文玩，他知道自己性格有一些问题，也懒得去修正它，这让他从学会第一句刻薄话开始就一直坐拥“混蛋”称号，现在他有点感激这个称号。和Canine去三个街区外的湖边钓鱼的时候，埃里克斯给他打了五个电话，盖文直接把他拉入黑名单，这让他失去了唯一一个愿意理他的朋友，而他只觉得开心，终于没人打扰他们了。Canine钓上来一条，盖文凑过去看了看，刺多，不行。哦。于是男人又把那条鱼放回去。通常一个下午过去总是一无所获，但又有什么关系，盖文根本就不喜欢吃鱼类。他只是想跟Canine一起玩。仅此而已。
邻居开始讲一些风言风语，一个十五六岁的男孩，尽管不帅气也不漂亮，甚至身上打架的疤都还没消，但依旧是个未成熟的少年，尚在发育中的身体，皮肤和神情和话语都洋溢着青春的力量，和一个陌生的成年男人走得很近。那个男的大腿比小东西的腰都粗！他们比划着说，好像盖文和他的婊子妈已经重合。那个男人总是早上接他出去，晚上送他回来。他一定给小男孩喂了很多糖，每天都用甜言蜜语和礼物引诱他。包日？包周？包月？盖文的母亲终于有一天理解了那些比划，怒不可遏，盖文刚进门，她就把少年扯进客厅，之前收集的一袋鹅卵石叮叮当当落在玄关。她把盖文的所有兜都翻遍，“他有没有给你钱？”“妈，什…”“他有没有对你做什么？”“他摸你了吗？”女人没有找到自己早上给儿子的几枚钢蹦以外的任何钱财，又把盖文·里德脱光，赤裸的男孩站在枫糖一样的黄昏中，他的皮肤也泛有金色，她把自己的儿子仔仔细细、从头到脚都检查了一遍，没有任何不同寻常的痕迹，甚至前不久从楼梯滚下来的疤都快不见了。盖文终于说话：“妈，他真的就是我一个很好的朋友。”
“别和那样的男人走太近。他要是做一些奇怪的事，你赶紧走。”
但理解这些猜测终于给了盖文一些启发，在那天粘腻闷热的夜里，盖文·里德没有梦到他熟悉的色情女星，而是他正直又温顺的好朋友——自称为Canine的男人。他不停地触碰他的身体，触感冰冷，而一点一点、灼伤他的皮肤，从眉弓到唇角，从尚未发育完全的细弱喉结到汗津津的锁骨，从侧腰到胯尖，颤抖的臀缝，盖文梦到他将他拥入怀中，而自己仿佛在燃烧。当这个梦醒来后，他懒得动弹，也懒得思考，他看着窗外，鱼肚白正在慢慢翻起。太阳完全钻出云层后他爬起来把床单和内裤一起塞洗衣机里，没穿内裤提拉着拖鞋满屋子乱晃，上午九点，他知道Canine在门外等他，他应该八点钟就蹿出来和男人勾肩搭背像个小混混一样到处乱逛了。Canine没有敲门，但他一定在等他。没有任何依据。盖文又想起昨天那个梦，浑身发热而颤栗，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那个男人看向他时，眼中只有平静而纯粹的爱护，他该如何解释自己难以启齿的欲求呢？
九点十二分，盖文打开门，冲向他的怀抱像是一枚呼啸的重磅鱼雷。他能感受到一种塑料的气味和总是围绕在这个高大男人身边的寒意，和往日一样，但一切都不再相同。他开始注意Canine袖角的弧度，从不分泌体液的干净的脖颈和露出的一小截锁骨，他脸颊偏下的一些痣，鬓角，走动时挺起的背。而当男人看向他时，又时常错开眼神。他用尽一切手段想要相对自然地和他接触，当手指“无意间”碰到时，他的脊椎兴奋得发抖。终于在暑假结束的最后一天傍晚，他在枝叶掩盖了青涩果实的槐树下拉住RK900-87，黄昏的橙色天幕中，树影呈现出一种瑰丽而繁复的纹路，印在两人的身躯表皮，盖文·里德拉住Canine的手，他两只骨节开始突显的手重叠，覆上男人宽阔的手心和手背，很烫，RK900意识到，他的手被拉向少年的锁骨，被按住，被引导，往下滑，那片单薄的胸膛热气腾腾和湿润，他可以摸到急速搏动的心跳，分泌出来的汗水，男孩呓语：上周我梦见了你六次……
你从哪儿学到这些的？Canine说，他的声音带着盖文并不熟悉的严厉。但仿佛那样才是RK900全心本人。他开始慌乱，那只手从他的怀中抽离，他逻辑混乱地解释着，试图挽回自己的错误，请不要失望，请不要离开。“我没有责怪你，”Canine缓和了语气，“只是你太小了，我认为不应当如此。”
盖文一路提心吊胆回家，第二天起来上学。他一整天的没见到那个男人，像是放暑假闲出屁来的小孩的一场梦，这个夏天结束后，便不会再重现。他发现电脑里的所有黄片都被清空了，当场气得骂娘，他等着第三天堵住那个死板老家伙报仇，但第三天他没有出现，第四天也没有。
第五天也没有。
-2：
盖文·里德，37岁，于2039年一月二日晚上十点二十三分从茶水间里端了一杯咖啡回来，发现座位上坐了一个人。
“你是他吗？”盖文一眨不眨盯着他，说：“你是他吗？还是那个新来的傻逼铁皮罐头。”
“我两个都是。”RK900说。
“哦。”警探的声音有点哽咽，他一点也不像那个十五岁的鲁莽男孩，脸上布满了旧伤，手指粗糙和其他部位的皮肤一样，他带着明显的黑眼圈，袖口有咖啡渍。是他最熟悉的那个盖文·里德，RK900以为自从上次的不辞而别这个坏脾气混账会冲过来把自己打一顿，他第一次到DPD任职的时候盖文警探的表现就很奇怪，又充满了敌意。但他——他只是把咖啡放到桌子上，只剩疲惫，“哦。”他又重复了一声。
RK900记得这个时间点，那时他刚出厂一周不到，系统的红墙在踏入禅意花园的那一瞬间就轰然坍塌，但他不明白。人类作为婴孩被生下来，花上十数年的时间成长，学会爱，学会恨，学会珍惜和保护。而他从一开始就知道所有存在于数据库中的事实，如果要让他描述花朵，他可以用千万句诗簇拥它，但见到花时，他感觉不到美丽，无法理解它和旁边杂草有什么科学意义以外的区别。他可以用上百种语言说爱与恨，而他不爱任何东西，也不恨任何东西，人类的所有复杂关系都在扇区的存储记忆中，然而又如何呢。他生而自由，那种自由对他而言是不必要的。他活了一周，不知道为什么要活下去，对于一切安排逆来顺受，那些任务完成也行，不完成也行，有什么区别吗？那些人友善也好，憎恶也好，有什么意义吗？他有时会想干脆自毁了事，因为生命对他而言并不珍贵，他不明白活有什么必要，死又有何可怖，他的意识只不过是宇宙中的一个，有和没有，都没关系。他拒绝和前任机RK800分享信息，也不和其他人类或是仿生人交流。“估计还没觉醒吧，但指令系统和社交系统很奇怪，这是他们故意把先进机型设定成这样的吗？”在又一次思考自毁时，RK900的指令系统把他拉回来。
因为盖文已经对他进行不正常操作超过20次了。
这是一个阈值。
当时，他不明白里德警探到底想要干什么，如果只是抱有敌意的话，为什么初次见面时会有那种小心翼翼的试探，里德警探有为数不多的讨好他的行为，也在某些短暂的时刻露出似乎要流泪的表情，更多的是直接霸凌，总是交换着来。RK900曾试着躲着他走，而他却会自觉贴上来，孜孜不倦用幼稚恶毒的方式引起他的注意，让人难以忽视。当看向他的双眼时，2039年的RK900-87可以得到渴望，爱意，痛悔，不解，种种类似于心碎的神情。他无法也懒得去分析原因，只觉得这个无序多变的人类实在恼人——烦躁，可笑的是，这是RK900体验到的第一种情绪。从这之后，他陆陆续续地体验到了其他之前无法感知到的东西，没空再想自毁的事。
而此刻，2049年的他，终于明白了这一切心碎的意义。
“我很抱歉。”Canine说。他站起来，试图靠近盖文。对方没有什么动作，他又走近了一步，拥他在怀。人类警探还是呆呆的没啥反应，突然攥紧了他胸前的外套，他在发抖，RK900拍着他的背，另一只手轻轻揉弄他的头发，捏他的后颈。盖文的声音听起来不像他了，像是回到15岁，要把所有的委屈都倾泻出来，他断断续续说：
“你为什么不理我……”
RK900闭上眼。
他当时因为太过烦躁才开始注意有这么一号人。
“我试了好多次，你都不理我，你看起来很讨厌我，我真的想杀了你，我也想……”放弃你。他说不出口，二十二年，他无数次想过就这样吧，为什么追逐一个年少时期虚幻莫测的梦？可他的身影总是挥之不去，一闭眼，斑点随机分布的黑暗里，望着泛白清晨之前的梦中，雨夜杂乱的记事本上，扔不掉。他要疯了，在看到安德森的那个塑料狗后，那个家伙有着和他相似的脸，不是他。他终于等来了他，试图靠近点，却一次次碰壁。RK900睁开眼：他回忆起了那段时间，甚至疑惑过在那么多次明确的无视和物理反击下，盖文·里德就有那么闲想要找自己茬吗——盖文挣开他的怀抱，双手覆脸，深呼吸，抬头的时候又恢复了熟悉的盖文·里德式吊儿郎当神情：“嘿，我一直在想，那真的是你吗？他的编号和你一样，是RK900-87，可是他揍人真的很疼。”
很疼……
撞得头破血流，晚上想着就此不爱，明天却继续头破血流。就像是过去二十二年那样，重复一次又一次。蠢到没边儿。昆虫投入烈火死去，他被幻梦吸引而亡。RK900长久凝视他，八年来只活在他记忆的盖文·里德，他。RK900缓慢组织语言，这花了他很久的时间：“对不起。我不想为你带来那么多痛苦。”
“那十五岁时我就不该遇见你，”他迅速自己驳回自己，“不，我没有后悔。遇见你是好事。”
RK900的身体开始虚化，他的右手在崩解。
“量子不稳定，”RK900解释，“另一个同时存在的‘我’要过来了。”
他尽快在整个身体崩溃之前触碰盖文的脸，“既然如此，请不要怀疑我爱你。过去的我爱你，就跟将来的我一样爱，胜过生命。”他轻轻亲吻他的额头，粒子态消失在空气中。那个出生一周的RK900-87从门口进来，夹着一袋资料从他身边走过，搅动逐渐消散的量子云，没有看闭着眼睛犹有泪痕的盖文一眼。
他只觉得胸口被猛锤了一下。上帝啊，他早该习惯这种疼痛。
-15：
盖文·里德，24岁，于2026年二月二十五日下午一点四十八分零六秒从书桌前抬起头，看见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出现在三十五层楼的窗外。他打开窗，凭空出现的RK900-87从窗沿跳进屋。
“你不是人类，对吗？”年轻警员说。
“嗯。我是机器。”
“我看到了和你相似的东西，”盖文指了指自己的额角，正是RK900呼吸灯所在的地方，“之前还以为那只是什么中二EMO饰品，结果你的同类都有那些。不得不说，它们有够蠢的，跟你一点也不像。”而且惹我生气，这点盖文没有说出来，它们让我想起你。
“因为我比这些初代机先进。”他的声音充满了自信，拉了一张凳子坐下来，这正是盖文认为他和其它塑料废物的区别，离得越近，越鲜明，他在活。盖文继续说：“我去年养了条狗，给它取了你的名字，希望你不要介意。”
“是边境牧羊犬吗？”
“你怎么知……”他意识到RK900的状态，闭上嘴，“没错，个小王八蛋特别王八。”他扭头朝门外喊：“Canine！过来！”
他们在深冬午后苍白又温暖的日光里站了半分钟。无事发生。
“看来它不是很听话。”RK900及时打破沉默，“你应该检讨，不能把狗取名为‘狗’。不然它不理你。”……以及那个“Canine”名字，2040年的盖文跟他说起那条边境牧羊犬时可没说过这些。盖文有些气急败坏，他踢了RK900一脚——自己被疼得抱住小腿跳着离开房间，接着外面响起了惊天动地连绵不绝的巨响，终于警员拎着狗后颈半强制性拉着它进屋：
“反了它了！”
“这是非常难驯养的犬种。”边境牧羊犬的智商较高，这导致它服从性差，很难建立起正确的阶级关系，甚至有时会认为自己才是主人。“不过，”盖文明显懒得听RK900从资料库里搜出来的驯狗心得，“它的眼睛很像你，你看，蓝的。”
他把它提起来，抱住，黑白相间的中型犬湿漉漉的眼睛和RK900对视。仿生人歪了歪头，牧羊犬也歪头，他眨眼：“我可看不出来有哪里像。”移开视线，看向书桌上翻开的牛皮本。写到了第四十五页，他记得上一页的书缝间当有一行写有RK900-87的杂乱字迹，翻页一看，墨痕犹新。他感觉躯体水冷液一瞬间干涸，釱维生系统在减缓釱液流速，提升热量。
“哈！这身毛也像你的傻逼外套。”而年轻警员还沉浸在“对RK900替代物为所欲为”的快乐中，他把脸埋在松软舒适的狗毛里蹭来蹭去直到RK900把犬只从他怀里提走为止。人形“Canine”松手，黑白相间的牧羊犬飞一样溜出去，“跑得真快，记得看好它。”
在2032年的秋季，这只过于随心所欲的老狗会在某次夜游里失踪，盖文找了它两周，没有找到。RK900知道这些是在盖文啤酒威士忌琴酒混着喝最后在厕所呆了整晚的某天，他一再提到那个奇奇怪怪的名字，说很重要，他的狗丢了，他甚至哭了一会儿。他在RK900的怀里短暂安静躺尸了半个小时，然后又醒过来吐。再那之后盖文控诉自己最后一点“完全有机地参加真正人类之间的快乐派对”权利也没有了，因为每次他试图对瓶吹，角落里的RK900就用预备杀人犯的目光盯着他。“说真的，你不觉得你的自闭儿蘑菇气场很影响氛围吗？”就算这样说了，自闭儿蘑菇也八方不动，直到盖文自觉没趣提前离场为止。
24岁的盖文·里德看上去并不对自己过分渴望自由的狗狗有什么担心之处，“它会回到我身边的，别看它这样，”那双眼睛看向RK900，在懒洋洋的勾勒着金边的温柔日光中，烘烤，他说，“我其实已经驯养了它。”
RK900低下头用亲他的眼角，鸟雀一般啄吻他的脸颊，还有些新鲜血味的疤痕，咬噬他的唇舌。他在颤抖，仿生人的手握住他的腰，健康、强壮，成熟的身体。我同样也被你驯养。他想这样告诉他。他们在冬季快要结束、而春的脚步尚远的时节滚在一起，做了他们之间的第一次。RK900回忆起在未来和盖文·里德警官头几次做完之后，人类总会在昏沉的迷梦中一而再再而三伸出手确认RK900是否还在。而此时此刻，24岁的盖文·里德警员蜷在他的身边，动弹也不动弹，RK900感觉自己消失了一会儿，又回来了，量子不稳定。盖文小憩睡醒，敲了敲他的手指。
“你来自未来？我前几年也有时能看见你，但时间太短了。”没有得到回应，“未来的我怎么样？”
“难说。我觉得未来的你，呃，还行吧。”
“那我和你有没有搞上？”
这次RK900回答得斩钉截铁：“有。”
“耶。”盖文滚了一圈摔到床下，捂着屁股又爬上床，“真希望早点到那天。”
RK900不知道是否该给出那样积极的回答，这给了盖文某些期待。这种期待让盖文半个人生都饱受折磨。但他不愿意放手。RK900想了想，慢吞吞说：
“在那天之前，你可能日子不会开心。你也可能会恨我。”
“恨你干什么？”他笑起来，“我早就习惯等待。”
“那种等待会非常痛苦，”RK900垂着眼，他知道2039年的盖文，“我能做的只是尽量多地出现在你的‘过去’中。而你在未来遇到的那个，会竭尽全力爱你。”
“那我期待下次见面。”盖文凑过去试图亲吻。
“下次再见。”他们双唇相贴。盖文眨了一下眼，男人消失了。空荡荡的房间。
“……”
附录·+8：
2049年十一月五日下午四点整，TAMCS实验室B5发出的杂音吸引了研究员的注意。
“量子稳定器障碍。”有人迅速判断出，“为什么没人提前发现？”
“故障发生得太快了。”
“检查实验体。”
“实验日志保存了吗？”
“存好了。”
他们打开舱口，原本应当躺着一个高大男性仿生人的地方空空如也。他彻底被困在另一个世界，可能出现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而只有千万亿分之一的几率被观测到。他成为了一个同时存在又不存在的量子幽灵。
“RK900-87……无名…，那就RK900-87吧。时间2049年11月5日，博士，状态就填死亡吗？”
“RK900-87，在入试前所有实验体得参加心理测试，不用紧张，不会很严格的。”
“嗯。”
“模控生命反馈说你出厂时有很高的自毁倾向。”
“你已经看到了那句‘出厂时’。”
“是的，之后的报告里你的自毁倾向回到了相对安全的数值……我看看，34%-77%，也不怎么安全嘛。最近的八年你的同事评价你拒绝和外界沟通，是这样吗。”
“嗯。”
“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吗？”
“没必要。”
“我希望你能明白这只是一项心理测试……”
“所以？这影响实验吗。”
“好吧，我现在明白你的拒绝沟通了。这不影响实验，实际上，我们已经考虑了所有你存在的问题，但依然决定让你加入实验。因为你的素质非常难得。但我还有一些常规问题，你是否已经知道这次试验有死亡风险？”
“是。”
“你是否还愿意参加这次试验？”
“是。”
“能问问为什么吗，我不希望有一位受试者签死亡免责书因为他自己就想找死。”
“……”RK900沉默了一会儿，对面的博士耐心等待着，他终于开口，“我不知道死亡对于人类而言是什么概念。但我的生命建立在记忆上。在拥有…相关的记忆之前，我机体正常运转和死亡没有太大区别。同理，只要记忆还在，”只要还有他，“我就永远存活。”
“……我了解。但出于安全考虑，我需要你明确做到在接下来的实验中不进行任何自毁行为。”
“我不会进行任何自毁行为。”
“请写进你的程序里。”
“已完成。”
“……博士？”
“、啊。”
“状态是填死亡吗？”
“不，填失踪吧。”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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